在看診的過程中，我常會掃描一下病人的職業欄，那天這個病人填的是醫，這表示我們是同業囉？我於是順口問了他執業的科別。
「我是個中醫師。」
我立刻想起我那因長年久坐而滋生的下背痛來。這真是走我們這行最大的〝附加收穫〞，而且還是〝活得愈久，領得愈多〞。
於是我也在看完診後向他討教這方面的問題，他大方地邀我有空到他的診所看看。盛情難卻，我挑了一天下班後，真的向這位中醫師報到。當了多年的牙醫師，當病人的機會倒是十隻手指頭就數得出來；他把了我的脈，在我的背脊按了幾下，立刻找出我的痛點，不得不佩服他的專業與手法，雖然我忍痛忍得咬牙切齒。
推拿完後的閑聊中，他分析我的狀況給我聽，我的病因是長期的壓力造成的，他很好奇地問我有這麼大的壓力嗎？我停頓了數秒，去思考自己究竟有什麼壓力？是啊，一切似乎看來平順如意的生活，何來壓力之有？但我還是脫口而出：怎麼可能沒有壓力？
問題是，壓力在哪兒？它是假何之名大肆凌虐我的身體呢？
這些年來，我逐漸懂得轉移注意力來擺脫以往面對壓力時照單全收的慘澹，但我發現我還是會有莫名的緊張及恐懼，雖然外表沒人看得出來。
看不出來，只能說我掩飾地好，卻騙不過自己的身體，這些壓力終究會在身體上張牙舞爪逞威風。所以我常拉肚子、常頭痛、常全身緊繃酸疼……我想這些都是身心症，雖然我明知其來有自，卻又像一處盲點，任其為非作歹，身體已經在抗議，我卻故意視而不見。
我身邊的同行朋友也幾乎與我如出一轍，每個人見面時都喊自己有多忙，壓力有多大，也都把自己搞得一身不適；但聽起來也都是名不正言不順，自己徒然困擾自己。
我們又不是憂國憂民的政治家，也不是日理萬機的企業家，更不是民胞物與的宗教家，說自己壓力大還實在有點瞎；只是小壓力累積久了，還是會釀出有後勁的烈酒，威力不容小覷。
最近一個朋友，居然驚爆憂鬱症，我真是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以前認識的他，完全沒有任何跡象。還好，他還願意找人聊，我跟他聊的過程中，還開玩笑地對他說：我覺得我應該比你更像有憂鬱傾向的人吧？分析起來，他也覺得自己是被生活中點點滴滴的小困擾給熬煮到自己脫皮了都不知道，自以為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沒想到就敗在這過度自信上。
他是我的一面鏡子，也讓我有思考與警惕的一個頓點。
相對的，你有沒有這個頓點？還是一直迷迷離離地走一條看似平順卻佈滿碎石的小路？你以為腳底已經長出足夠的厚皮來前行，其實仍不斷滲出斑斑血跡。壓力大已然成為社會風潮，這可從憂鬱症與自殺率得到佐證，警覺者不是沒有，卻沒有特效良方，只能任他蔓延肆流。
我不是社會心理學家，提不出冠冕堂皇的論調，只是提醒大家幫自己的身心狀態撥一個鬧鐘，當身體有壓力所造成的不適時，就當做是鬧鐘響了，應該停下來檢視一下自己。
看診完畢，這個中醫師要我常回來推拿，我想到剛才過程中的痛楚，面露猶疑之色；他馬上讀出我的顧慮，連忙說：不要緊，別把來這裡也變成你的壓力！
我笑了，或許這句話才是最受用的藥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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