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化的速度有時候遠超過我們能夠想像。
任爺爺近半年來每來我診所一次，都讓我跟助理心驚。因為他身體狀況日壞一日，簡直已經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還記得開業不久他剛來看牙時，一個人健步如飛、聲如洪鐘。他總愛跟我們談他的兒子、他的孫子，說他們是如何優秀，又乖又孝順。那時他的孫子正好也在我們診所做矯正，他還會關心孫子的治療進度，問他何時能完成。
當時我們總覺得他很健談，雖然會因為疲於應付那些細碎的問題或對話而私下略有微詞，但看到一位老人家能如此健康生活，還是替他開心，也替他的家人開心。
大概四年前，有一次他的兒子來洗牙，主動提到老先生，說他因為中風而住院，雖然已無大礙，但接下來的復健還是不能免，而且因為家人上班的上班、上課的上課，一定得安排一位看護，現在還為這個問題傷腦筋。
消息來的很突然，我們除了大感詫異，也只能祝他早日康復。
我的祖母過世前也經歷過幾次中風，因此我完全可以體會家人的辛苦。健康就是如此，擁有時都很輕，失去了才感覺沉重，除了病人自己承受病痛，身邊的人也一樣備受煎熬。
有一段時間我們沒再見到任爺爺，我想應該是他的休養期，再見到他時他拄著柺杖，身邊多了一位中國籍的看護，聽說是老家親戚來依親的，乾脆由她來照料老先生的起居。
他的聲音不再宏亮如昔，步伐也徐緩許多，不過精神還算爍熠，還是要跟我們道長論短、閒話一番。他俏皮地自嘲說：「我是鬼門關前走一遭，閻羅王還不想收我。」
看護在一旁接腔：「那是爺您運氣好，下一次可就不見得不收囉。」
她的心直口快雖然有點不中聽，卻也是實話，有了一次中風的病史，再來一次的機會就高了很多。老人家聽了微慍，又回了一句：「我心地沒那麼好，妳沒聽過禍害遺千年嗎？」
兩人你來我往、好不熱鬧，我們只能在一旁陪笑，搭不上話。我心想：她們平常大概就是這樣鬥嘴的吧？不過這樣也好，有個人陪著他說說話、抬抬槓，日子會好過得多，對他的病情應該也會有所改善。
原本以為任爺爺就會這樣漸漸康復，半年前再看到他時，竟是坐著輪椅進來。看護說，爺爺近來身體狀況明顯退化，不但雙腿越來越無力，連記性也越來越差，常常昨天說過的事，今天就忘得一乾二淨。而且因為逐漸不愛刷牙，不但口氣重，蛀牙也多了好幾顆。
當時我就跟助理說，任爺爺可能已經有些輕微的失智現象，這是一個不可逆的歷程，一旦啟動了，只會慢慢往壞的方向前進，幾乎無法好轉。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幾個月，每一次見到任爺爺，他的狀況就更差，速度簡直像在溜滑梯。最後一次是他的看護自己來，因為老先生的假牙摔壞了需要修理，但是他實在無法出門，只好由看護拿來讓我們處理。看護說爺爺甚至已經不記得我們這家牙科，直嚷著要去以前他住三重時的牙科，而那早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聽到這裡，我跟助理都很感傷，面對年華老去，我們竟是如此無力。
助理說，將來她老了，真不想晚景如此蒙昧。我說這不是我們能掌控的，趁我們腦筋還清楚，好好過日子吧。
是的，好好過，才能過得好。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