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一個醫生從來沒有犯過錯，我絕對不相信。沒有人是天生的神醫，誰不是從錯誤中習得經驗，再把經驗變成自己醫術的一部分，涓涓滴滴，累積出職涯的功力。
我記得自己剛開始工作時，也犯過令自己窘迫的失誤。
有個病人要做一組固定牙橋，牙橋製作之前必須先把缺牙處的左右鄰牙給磨小，才能印模後送給齒模師製作。病人缺的是前面的門牙，我循例先上麻醉，然後開始磨牙齒，我照著課堂上所學的知識慢慢把牙齒磨小，卻不知病人的琺瑯質其實已經很薄了，沒多久我就發現牙齒已經露出一個小如針孔的出血點了。
我驚覺事情不妙，因為如果牙齒磨的太多而造成牙神經外露，就會變成齒髓炎，這可是要做根管治療的。
病人因為上了麻醉，並沒有任何不適，我也就抱著駝鳥心態，心想或許還有可能慢慢恢復，所以我並沒有跟病人坦白我的失誤，在印模完做好臨時假牙後就讓病人回家了。
那一個禮拜，我其實一直過得提心吊膽，因為不知道病人會有什麼問題。
關於這一點，我真的認為自己的第六感超準，而且我絕對是個不能隨便犯錯的人，因為一旦出錯，怎麼也逃不過自己內心的譴責。
果不其然，病人一回診就跟我抱怨他的牙齒疼了好幾天，吃止痛藥都只能壓短暫時間，我就知道事情又命中我的預期了。我去問主治醫師該怎麼辦？主治醫師給了我很殘酷而乾脆的回答：「去認錯，然後立刻根管治療。」
雖然誠實是上策，但我真不知道這樣告訴病人會換來什麼樣的結果？
有個學長看我愁眉苦臉，問我怎麼回事？我交代了來龍去脈，他就跟著我回到診療椅，當我正要向病人請求原諒時，他卻搶先一步跟病人打起招呼，原來之前學長也幫他看過牙。
兩人一番寒喧問候之後，學長問病人有什麼不舒服，病人說了之後，學長卻示意我先不要說話。他告訴病人他的牙齒因為象牙質太薄，所以非常脆弱，修磨的過程中很難不傷害到神經，現在會痛就表示裡面的神經已經發炎了，還好假牙還沒裝上去，只要先做好根管治療，再裝上假牙就沒問題了。
病人聽了也就接受了，我原本準備要道歉的話，一句也沒派上用場。
我當然很感激學長適時地伸出援手，但事後學長也告誡我一定要更小心，這種錯誤只能犯一次，如果再有第二次，沒人能再幫我的忙；沒有人不出錯，重點是能不能把錯誤當成教材，惕勵自己不再犯。
這件事即使已經過了十多年，從不曾消失在我腦海，偶爾就會被我拿出來咀嚼一番。錯誤曾讓我覺得沮喪，但也讓我有所獲得；不過我對於指導我的人，也有相當不同的感受。
我想起一句孔夫子的名言：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如果沒有那位學長以更有效的方式給我的一堂課，我無法達到「有恥且格」的層次。
人不能怕錯誤，關鍵在如何面對錯誤、消化錯誤、解決錯誤，然後變成滋養自己的養分，讓自己枝繁葉茂。
直到現在我還在練習，這是我終生的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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