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客人很可愛，她想帶父親來裝配假牙，但老父親天性節儉，根本不想花這個錢，所以她決定先來跟我們套招，跟她配合演一齣戲。
劇本是這樣走的：她先告訴她的父親現在政府有補助老人裝假牙，只要有符合年齡的規定就可以免費，她會帶父親來診所就診，如果父親問起假牙的價錢，我們就跟他說現在做不必付錢，她會私下付款。
我問她何不直接告訴她父親，子女會幫他出這個錢，表達一點孝心，還弄得如此複雜？
她說：「那可不行，老爸不捨得花自己的錢，一樣也不捨得花子女的錢。其實我們早已不知跟父親提過多少次要幫他做假牙的事，他都一口回絕，這次好不容易想出這個辦法，只准成功、不許失敗，所以一定要我們幫忙。」
既是成就一樁孝心，我當然義不容辭。
當她父親來時，我與助理完全不提費用的事，但老先生還是顯得有些擔心，不斷問我們是否真的不用花錢，如果要錢他就不做了，固執的程度可見一斑。若非他的女兒先來打過招呼，這樣的病人應該早已被請出診間了，不會留下來浪費彼此的時間。
節儉是美德，但必須是適度的。在我們父母親那一輩身上看到的，卻常常是過度的節儉，他們不願意花多餘的錢在自己身上，不管是否必要，即使那對他們來說並不構成負擔。如果是無關乎健康問題的品項，我可以理解接受，但他們往往為了省錢而犧牲自己的健康與生活品質，這絕不是值得誇讚的好事。
這個爸爸也犯了同樣的毛病，所幸他有幾個貼心孝順的女兒，挽救他於懸崖邊緣。
他的上排牙齒已經全掉光，原本有副用了超過二十年的假牙，是從局部假牙一直加成了全口假牙，色澤不一致，像塊拼布作品，美觀當然不佳。年久失修，更是毫無密合度可言，若不是使用大量黏著劑勉強黏住，根本無法固定在口內。
沒有美觀及實用性的假牙，他居然也戴了數年之久，我們看來不可思議，他卻仍甘之如飴。真不知這些年他是如何進食的？我想他的胃若能說話，應該老早發出不平之鳴了。
除了過度節儉這點之外，其實他是位很好的病人，從不缺席遲到，態度客氣配合度又高，這使我們的治療一路順利。他女兒來付款的時候總不忘偷偷叮囑一下助理不要露出馬腳，就在正式假牙出爐那天，老先生很滿意地戴上了新的假牙，總算告別那副可怕的舊假牙。
我知道從這天開始他可以不必再猛吞軟爛不堪的食物，不必總是講話不清不楚像含顆滷蛋，不必擔心一笑或咳嗽假牙就掉下來，不必因為使用黏著劑而一天到晚把牙床弄得黏呼呼，他的生活品質將大幅改善。
就在他起身準備離去之際，突然又轉身問了助理一次：「假牙的費用付清了嗎？」
助理脫口說出：「您女兒已經……」我立刻把話搶接過來：「您女兒已經打電話來確認過了，假牙的補助款應該下個月會撥給我們，您可以放心！」
助理一臉驚嚇，因為她差點要闖下大禍了，如果在此時穿幫，還真難想像後果會是如何。老先生離去後，我們才大大鬆了口氣，明明是助人的好事，怎麼弄得心驚膽跳，腦細胞死了一堆？
無論如何，好事總值得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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