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爸爸拎著他的寶貝女兒來看牙，我一看年齡，才五歲，眉頭不由地一縐，看來又將有一場奮戰。
果不其然，小女孩一直躲在爸爸身後不願就範，像在跟我玩躲貓貓。
爸爸一直好言相哄，看來女兒平常就是被他捧在手心的明珠，不管女兒再怎麼任性，他的聲調總是溫溫的，不帶一點威脅性。在一旁聽著他們對話的我，已經快要失去耐性，如果再這樣耗下去，我不是要開始打呵欠，就是要請爸爸帶她去找兒牙專科醫師看了。
「快點喔，你要勇敢一點啊。」做爸爸的依然努力著。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勇敢？是誰規定要勇敢的？」小女孩嘟著嘴。
「這樣牙齒才不會痛痛啊，妳不是一直喊痛？」爸爸給了一個很制式的答案。
盧了很久，小女孩終於肯坐上來進行治療。我要說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她那句「我為什麼要勇敢？是誰規定要勇敢的？」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久久不去。
想一想，她的理直氣壯也沒錯，她為什麼一定要勇敢呢？我們又真的有比較勇敢嗎？
回想自己小時候，我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裡去，每每聽到要去看醫生，我總是閃得比誰都快，更是打死都不願去牙科（我的每一顆乳牙都是自己搖掉的）。當時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將來會考上牙醫系，還以牙醫師為終身職？回頭一看真是諷刺。
而且我也犯了「換了角色，就換了腦袋」的毛病，自己成了牙醫師，就把以前那些懼怕的記憶全忘記，還反過來討厭那些害怕的病人。
啊，我心裡突然有些罪惡感，怎麼有種「煮豆燃豆萁，相煎何太急」的況味湧出呢？
你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樣嗎？我一群念醫的朋友，幾乎也都有相同的症頭。有一次我幫一位內科醫師做根管治療，他才一坐上來就直冒冷汗，問他怎麼了？他說一想到等一下要打麻醉針就渾身不舒服。
我笑說：「虧你自己還是醫師，居然還怕打針！」
「怎麼不怕，如果哪一天你要被開刀做手術，我看你會不會怕。」他反將我一軍。
是啊，我們也是人，怎麼會不緊張？既然這樣，又何忍苛責病人？
我也看過一些家長，孩子看牙時在一旁劈哩啪啦罵個不停，等自己要看時又龜縮了起來，剛剛的氣勢完全不見，這樣要如何說服孩子？
後來我都不會叫小朋友勇敢，勇敢並不會抵消恐懼，只是暫時壓過了恐懼，
如果沒有真的出於自願坐上診療椅，他下次還是一樣會恐懼，害怕並沒有消失。所以口口聲聲要他們勇敢，其實是很粗糙又不怎麼有效的方法，如果勇敢是隨口要求一聲就能召喚來的東西，世上還有什麼難事？
我習慣用以退為進的方式，告訴他害怕很正常，我以前也會害怕，但是不看的話會更可怕，讓他自己去想一想要選擇哪一種。這一招或許不是百分百有效，也絕對比威脅責罵或盲目地要他勇敢來得有幫助。
勇敢很好，害怕也未必是罪過，重要的是你有沒有想走過去的心。想清楚了，即便恐懼，你還是會坦然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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