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XXX嗎？」老同學A君問我。
「記得啊。」我說。我的記性向來不錯，就算再怎麼沒往來的同學，一提起姓名，我的大腦還是能在很短的時間翻閱資料庫，找出那個人的檔案，然後複習一遍關於他的記憶。
「你知道嗎，他過世了，是自殺。」
很震撼了我，因為印象中的他並不是很陰鬱的人，跟他雖然不熟，見到他時總也會主動跟我招呼攀談，他在我的資料庫裡留下的，是一張開懷的笑臉。
「是什麼原因？」這句話才一出口，我就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什麼原因很重要嗎？遺憾已然造成，追索緣由也是無濟於事，談論太多反而顯得自己八卦，但不問好像又太漠然。
「好像是件醫療糾紛，細節我也不清楚，應該是被病人獅子大開口，一時想不開就跳樓了。」
又是這樣的事，從醫以來我不知聽過多少件了，每次都讓人覺得遺憾。這個同學高中畢業就考入首屈一指的醫學系，是羨煞旁人的青年才俊，我們生活雖無交集，還是偶爾聽的到關於他的消息。大學畢業後他很快就從住院醫師一路爬上主治醫師，在累積了豐富的經驗後，自己開了診所。
這樣的一帆風順看在同學的眼裡，都是既忌妒又羨慕。
但在不惑之年，他選擇了一個讓身邊至親最最傷痛的方式離開，聽說身後還留下沒有工作的高齡父母、妻子跟兩名稚子，整家人一下子要面對喪子、喪夫、喪父之痛，還有可能的賠償問題與未來家計的重擔，說愁雲慘霧其實都過於輕描淡寫。
無獨有偶地，去年底也聽說一個牙醫師同業因為醫療糾紛而走上絕路，公會還特別發起募款來幫助其遺族度過難關。
只要是有點經驗的醫師，誰沒有遇過醫療糾紛？只是大小不同罷了。小糾紛或許在彼此各退一步後得以平靜地畫上句點，但若病人根本是衝著醫師而來，想磨刀霍霍向肥羊，醫生真的很難招架，也就容易淪為砧板上的鮮肉。
這些糾紛真的全是醫師的過失嗎？我不認為。有太多的事故是出於病人無可預期的體質問題，那些根本是防不勝防或是防無可防，就算再仔細、再小心，也有無法歸零的機率會遇上老天開的玩笑。
碰上了問題就是尋求解決，此時再怨天地不仁也無法改變什麼，不如告訴自己就是運氣不佳。我也遇過醫療糾紛，不過我很確定問題並不出在我身上，所以我可以很理直氣和地跟病人坐下來溝通；當病人發現再生氣也不保證他站得住腳，就會把火氣壓下來，因為這絕不是大聲就能贏的事情，不如把那些力氣拿來好好協商。
我的經驗常常是：越要省麻煩，就越不能不耐煩；越是怕麻煩，就越可能遇上麻煩。
有時候真覺得，醫師不是個好職業，辛苦了大半輩子，很可能因為一次醫療糾紛，所有心血全化成泡影。每每看到頂尖的高中畢業生還是踴躍地擠進來，真是很想請他們考慮清楚，如果他們知道在多年以後的這條路上會有許多潛藏的陷阱在等待，不知還會不會這麼義無反顧？
逝者已矣，活著的夥伴們，我們更要互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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