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很勤奮看診的牙醫師,知名度也不高,跟一些名醫相比,我看過的病人並不特別多,但偶爾還是會在一些意外的場合被認出來。


如果我還認得他,我會禮貌招呼,但多半我都只覺得面善,根本忘了對方是我的病人,更遑論姓名。這時我也只能微笑以對,然後盡量避開對方目光。


有一年我在北越旅行,當我坐在飯店大廳等導遊,居然有個人影趨前叫我:「林醫師,怎麼這麼巧在這兒遇到你?」


「呃,是啊,真巧。我來旅遊的。」我回答地很心虛。


他看來確有幾分熟面,應該是我的病人,但說實在的,我真的不記得他是哪一位,所以敷衍的應答之後顯得格外尷尬的沉默。


「你大概不記得我是誰了吧?」還好他自己先打破沉默。「我是你在XX醫院時的病人,你幫我把一顆智齒移植到第一大臼齒,到現在都還好好的……」


喔,我想起來了,他這麼一說我就完全想起他是誰了。


當時我在服務的那個醫院裡,工作得並不開心,除了工作內容與我當初的期待有很大的落差,一些資深醫師的態度也令人不敢恭維;我實在不知自己到底得罪了誰?總覺得有處處制肘的壓迫感。這不是我自己的被害妄想,連我親近的同事都可以感受得到。


就在我決定離職的前三個月,我run到一直給我臉色看的這個醫師所在的科別,小小的診間裡我們必須天天見面,完全可以體驗狹路相逢的真義。要不是合約一簽就一年,我真的很想提前辭職。


既然要待到期滿,我還是要在狹路中穿梭,反正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就算再幽暗我也能走向微光。我默默地看著排診的病人,也默默地分攤這個學長的工作,居然讓他逐漸改變對我的態度。


我知道這是自己的能耐,一上手的牌再爛,我也不願意因為胡不了而亂打。


他對我的態度好轉,不代表我們就能成為朋友,更別提私底下的互動。有一次他在做個手術,實習醫師剛好都在忙,我就主動當他的助手,那個手術正是自體牙齒移植。他看我頗感興趣,就隨口問我:「有另一個case轉給你做如何?」


「可是我沒有做過這樣的手術……」我實話實說。


「沒關係,那天我當你的助手。」他出乎我意外的乾脆。


後來這個被動手術的主角,就是把我認出來的人。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病人很感謝我們,因為這是個極少數牙醫師會願意花時間做的手術,也常被戲稱為「窮人的植牙手術」(意指它的花費遠低於人工植牙,就算不是有錢人也做得起)。



病人後來跟我們都熟了,來回診還會帶東西請我們分享,也就從那之後,我跟這位學長才比較有話講。有一次他居然把我拉進診間,要我幫他補一顆蛀牙,當時我的心情極度複雜,不知該用誠惶誠恐還是受寵若驚來形容?至少,也有點冤屈獲得平反的況味。


三個月後,我還是離開了這家醫院,但至少我走得很心安理得,沒留下不好的風評。而這個讓我在最後那段日子從谷底慢慢攀升的病人,也完全離開了我的記憶,我壓根沒想過有一天還會遇見他,而且還是在異國、在我的一趟旅途之中。


我跟他揮手道別後,腦海卻浮起那一段已遠的時光,還有下一次巧遇嗎?會在哪一個路邊街角?真是耐人尋味的問題。


生命處處有漣漪,足以在剎那間掀起你自以為遺忘的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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