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金融海嘯,把很多人打得東倒西歪,其中當然也包括我的病人。


    他是個退休了的娃娃車司機,之所以退休,是因為罹患了口腔癌,而這個口腔癌,又恰巧是我幫他發現的。


    「伯伯,你的舌側長了一塊東西,我建議你去大醫院進一步檢查。」其實我大概已經九成五確定了,但為了不讓他太震驚,還是用了比較間接的說法。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回來跟我說了切片的結果——舌癌,我並不意外。


    我本來要幫他介紹我的同學動手術,後來他還是在台大開了刀,再見到他時,他的左下顎被切掉了三分之一,舌頭幾乎也只剩右半邊,臉型完全不對稱,講話更是口齒不清。


    他握著我的手跟我道謝,說是我救了他一命,開刀的醫師跟他說,如果再晚一點發現,拿掉的可能是半張臉!他邊說還得邊吸口水,不然唾液很容易就從他的嘴角流下來。


    命是撿回來了,但他看起來並沒有比較快樂。


    每次他來看診,總要求我們把電視轉到股票行情頻道,如果當天大漲,他就眉開眼笑;要是當天慘跌,他就罵聲不絕。我問他到底是做多大?他說他幾乎把退休金都投進股市了,聽得我冷汗直流,也只能勸他要有節制。


    二○○八總統大選前,股市曾經風光一度,那時他看來都是春風滿面,病容完全不見,他總愛說:林醫師,找一天我請你吃飯,今天我又賺了十幾萬!我雖然也替他高興,但總覺得有些隱隱地不安。選後金融風暴席捲全球,台股一下子從九千多點一路向下摜,到了雙十國慶時,指數已經瀕臨四千大關。


    這其間,我看著他從大罵到無聲的嘆息,從賺了一筆到退休金只剩三分之一,他的衰頹全寫在臉上。他說有沒有牙齒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因為根本沒胃口,就算吃了也是食不知味。


    那一頓要請我吃的飯,就這樣沒了下文。


    我實在很同情他,但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叫他想開一點,靜待股市回春。有一次他的太太偷偷告訴我,她很怕先生會想不開,因為後來他幾乎都不太說話,每天看完盤就只想躺著,哪兒都不想去。


    我想同一時期跟他有相似症狀的人必然不少,吃不好、睡不好,不想看每天綠油油的盤,卻又不能不看。自己就像一條被擰乾的毛巾,明明已經很乾了,卻仍一直被扭轉,絲毫沒有鬆手的跡象。



    還好他沒有去買什麼連動債,也沒有做融資,不然我真的不知他要靠什麼過日子?隨著二○○八的過去,海嘯似乎也緩緩平息,流失的指數一天天慢慢堆回來,速度雖非摧枯拉朽,至少不再那麼令人心驚膽跳。


    而他,也終於又露出宛如冬日陽光般的難得笑容,他說他原本考慮要再回去開娃娃車,是兒女極力反對才作罷。我問他還敢做股票嗎?他又發揮了台灣人打死不退的精神:做啊,為什麼不做?從哪裡跌倒,就從那裡站起來!


    我笑著搖頭,這種堅此百忍的精神要是拿來發展事業,想不成功也難。既然他是不做不歡,我就不潑他冷水,只勸他做小一點,多保留一點錢在身邊。


    很多人都認為,用錢來賺錢比較快,卻沒想到用錢去賠錢的速度可能更驚人!金融海嘯走了不代表不會再來,金錢遊戲卻可能一次就傾家蕩產、永不翻身,貪財與理財有著許多灰色地帶,怎麼走才不會誤觸地雷,實在考驗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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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提斯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