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丕的部落格

我是個很不會聊天的人，如果跟我聊天的人應該會覺得很無聊。

但是當我變成開業醫之後，我卻慢慢被逼得必須跟病人聊上幾句，病人總會有些想問的問題，我總不能一直裝聾作啞，只好努力回應病人的話題。如果一個兩個還沒什麼問題，要是每一個都要聊上幾句，其實是挺累人的，所以我最喜歡那種沉默寡言的病人，我們彼此做好醫師與病患的角色，看完了之後他閃人、我休息，多麼輕鬆。

偏偏，有些病人總想跟我扯東扯西，如果是口腔方面的問題，我當然是義不容辭；但很多人扯到後來，都是天南地北，離題幾百里，叫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好生為難。

有個老太太一見到我就開始那歌仔戲般的哭調：「醫生啊~~我命好苦啊…」

「怎麼了？」我關心地問。

「我這裡也痛、那裡也痛、全身都痛。」

可是我這裡是牙科耶，我心裡想。但我還是很誠摯地回應她：「有沒有去看醫生啊？」

她無力地搖了搖手，「沒有用啦，人老了就是沒有用……」

「不會啦，叫妳兒子帶你去醫院檢查看看嘛。」我以為我的出發點是關心，後來就後悔這多餘的關心。

老太太開始啜泣，我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能遞面紙給她。

「我沒有人要了……嗚嗚嗚…，他們把我丟在養老院，讓我在那裡等死…，嗚嗚……。」

她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沒完沒了，把她怎麼辛苦養大孩子一路交代到孫子出世，接著再抱怨自己老了，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兒子媳婦就把她送往養老院。我除了必須被迫聽完她的那本血淚史，還得不時點頭回應以免她覺得我不同情她。

說真的這種事並不少見，但真相是不是完全如她所說？我很懷疑。因為我也看過她的兒子媳婦帶她來，都是客客氣氣的噓寒問暖，完全不是老太太說的那種棄之不理。我曾私下跟她兒子反應過老太太的病痛，他們也都是一臉無奈。

「我們是因為兩個人都上班，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才把她送去養護中心，她說她哪裡不舒服，我們也馬上請假帶她去看醫生，但是檢查結果也都正常，這些抱怨我們早就習慣了……。」他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解釋這些狀況了。

後來她再來看牙，還是又把老話再重提一次，我還是讓她把想說的話說完，因為對她而言，這已經成了一種儀式，如果不讓她說，她的情緒勢必找不到出口。果然她完成了這段冗長又無重點的哭腔演說後，精神明顯好了不少，連步伐也比進來時輕鬆許多。

因為我都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反而不用太費力與她「聊」，只要適時做點「反應」就好，她的重點在於說出來，我的角色充其量只是聽眾。

助理看我每次都跟她耗很久，就跟我說：「林醫師，我覺得你應該跟她多收一點『談話費』，她佔用你太多時間了吧？」

當然是玩笑話，但我覺得某種程度上，我還真像是她的心理諮商師，時間到了就來跟我聊一聊，看牙好像反而成了次要的事。

來看牙兼聊天的人千奇百怪，這個老太太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例子請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