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丕的部落格

如果能夠當天使，應該沒有人想當魔鬼。

我也相信絕大多數的牙醫師一定都想在病人面前展現最和善的一面，但是這要建立在病人也是相對和善講理的狀態，如果面臨的是個蠻橫無禮的人，恐怕再有耐心的醫師也會有爆炸的時候。

我常常遇到一種病人，蛀牙範圍已經太大，用填補的方式顯然無法有效將牙齒復形，但是他就是不願意做個假牙套起來，原因當然是不想花錢。但是補了沒多久就掉下來，他一定又會回來找我抱怨：

「醫生啊，你用的材料是不是不夠好，不然為什麼那麼快就又掉下來？」

「我上次就跟您說了，蛀洞太大了，不管用什麼填補材料都不能持久，一定很快就會再掉下來，所以建議套起來，您忘了嗎？」

「我知道洞很大，但是我以前在別家補都可以撐個好幾年，你們怎麼才兩、三個月就不行了，難道沒有好一點的材料嗎？」

「我們沒有其他更好的材料了，健保局規定，如果在期限內脫落重補，他們是不給付的，這次我可以免費再幫您補一次，但如果再掉下來，下次您就要自己付費填補了……」相信我，我已經盡量和顏悅色地回答。

「這是什麼話？我們每個月繳健保費難道是付假的啊，什麼重補還要自己付錢，明明是你們的品質不好，為什麼要我們來買單？我要去投訴你！」

我再也忍不住火氣，直接回嗆：「請便，請趕快去，順便請他們幫你看看這洞該如何補才能不掉下來！」

我知道我在他的眼裡看起來，一定是個只想賺錢的黑心鬼，但是這是誰的問題？如果我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嘗試幫他填補，就直接告訴他：「你只能做假牙套起來。」或許他就不會來找碴，不會有這些不愉快的對話，這樣就比較有良心嗎？

很多醫師一定跟我有同樣的感觸，有的時候做的越多，未必會得到感謝，反而是惹來更多責難與麻煩。

是非黑白的顛倒錯亂常令人心灰意冷，如果不是神智還夠清楚，可能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問題。試問有哪個醫師會一直拿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不想再看到這個病人，還故意把他補得一直掉下來，好讓他不斷回來找自己的麻煩？這個邏輯根本說不通。

況且，如果有「別家」可以幫他一補撐個好幾年，那他應該直接去那一家補就好了，又何必來我們診所呢，這也讓我想不透。

果不其然，過沒多久我就接到健保局的關切電話了，說我不該拒絕病人的要求，如果是健保給付的範圍裡都應該幫病人處理。我反問他：「難道我要為一顆根本補不牢的蛀牙負責一輩子嗎？不管他來幾次我都得免費幫他補嗎？直到容許重補的期限過去我才能再申請給付，是這樣嗎？那我恐怕早已關門大吉！」

電話的那頭一片靜默，說不出任何有建設性的答案。

哪個醫師不想當天使？問題是遇上一個惡魔般的病人時，小白兔也會變身成獅子。病人沒搞清楚的是，牙醫師是人不是神，超出我們能力範圍之外的期待是奢求，如果把這個奢求當做正常，然後因為期待落空就來批判牙醫師，我想沒有一個牙醫師能承此大任。

想遇上天使般的牙醫師嗎？先看看自己是什麼吧。